随着人们对家庭的投入越来越多,家庭变成了避风港—人们期待从中得到一切,首当其冲的就是幸福。由此带来的必然结果,就是家庭成为不满意的源头:家庭里发生的一切总是与自己的期待不符,我们从那里得不到足够的安全感。
塞尔日·埃斐,家庭关系治疗师,剖析了这种混乱融合性的家庭关系。他在一本书中写道:“如今,家庭的营建不再取决于外界法律的强制,而取决于爱、自由、幸福等交织在一起的需求,以及对这些需求的满足与平衡。”
由此而来的直接结果就是“来我这里咨询的男人和女人都一致抱怨:他们感觉失望,因为家庭成员总是对自己有这样或那样的期待,每人的期待又互相矛盾,让人无所适从。”
在那些关系过于紧密的家庭中,没人知道自己是谁,没人清楚自己的位置,每个人都被别人的情绪影响着,尤其是孩子。
一个健康成长的孩子,难道不是一个首先被爱的孩子吗?
塞尔日·埃斐:不完全是。爱,就像驱动引擎的汽油,是孩子健康成长的必要感情条件。但爱不是目的。真正的目的,是让孩子有积极的行动,在生活中充满活力。父母和孩子一起挤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,互相说些温柔的话语,这还不够。我们应当让家庭处在动态当中。
父母的角色是推动孩子投入生活,让孩子学会与父母分离。如果不让孩子去亲身体验,如果父母不懂得放开孩子的手,孩子永远都不会独立行走。在咨询门诊中,我碰到越来越多的孩子因为得到过多的爱而痛苦。
怎么会因为“过多的爱”而痛苦呢?
因为孩子无法找到足够的内在安全感,所以不能够与父母保持距离。如果父母把自己过多投射到孩子的内心,如果父母的幸福只能通过孩子的幸福来实现,那么孩子会感觉到这种压力,并会为此不安。孩子无法心态平静地同父母分离。家庭成了一个混乱的熔炉,各种矛盾的情感相互纠结,谁都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是什么,哪些情绪是自己的,哪些是别人的。大家都在这个漩涡里沉溺。
可心理学家一直强调:只要你是爱孩子的,那么其他问题都不严重......你觉得事情并非如此简单?
上世纪70年代,人们推崇这种观点:孩子是一个奇妙无比的生命,具备无限潜力,不应该束缚他/她,以免阻碍孩子的充分发展和健康成长。法国著名心理学家弗朗索瓦兹·道尔多(Franoise Dolto)就大力传播这种观点。但这种做法走向了极端。父母和孩子现在都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:各自都认为自己没有做到足够好而备感内疚。
举一个例子:某个小男孩任性哭闹,他要在晚饭前吃蛋糕。如果我与孩子共情,他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,我就会给他蛋糕,因为他真想吃,他吃起来很快乐,我也因此感到快乐。而如果我站在成年人的立场,我会向他解释为什么在晚饭前不应该吃蛋糕。
这两种态度就代表两种爱,一种是适度的爱,一种是过度的爱。它们之间的细微差别在于:适度的爱是理解孩子的感受,但又坚持原则;过度的爱是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孩子身上,并与孩子感同身受,这样做会妨碍孩子建立自己的认知方式。
不把自己的感情投射到孩子身上,为什么这么难呢?
父母和孩子之间的界限越来越难以划清,因为父母要冒被孩子怨恨的危险。不过,恨其实是爱的另一面。我们都曾经是小孩,都体会过恨父母的感觉,不管我们有多么爱他们。
今天的父母已经不能承受孩子的恨了。同时,他们也拒绝承认自己有时也很讨厌孩子。不管是社会上推崇的理想家庭形象,还是电视剧里上演的田园诗般的故事,被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“爱”—这个积极因素,我们看到的都是一家人如何相亲相爱,互不嫌弃,而“恨”则被当作消极因素。其实,爱与恨是同一枚奖章的两面。
帮助孩子健康成长,就是接受孩子不可能永远是幸福快乐的,是吗?
对。要放弃“尽善尽美”的想法,不要有负罪感。不要以为父母的角色“就是避免让孩子体验焦虑、忧伤和抑郁”。没有焦虑、忧伤、抑郁的生活是不存在的,我们的孩子不可避免地都要面对。父母要做的,就是让孩子有安全感,以便孩子用最好的方式度过这些不顺心的时刻。我们既无法避免孩子经受考验,也不能填补他们的缺憾。
那就是说孩子有时候感觉忧伤也是正常现象?
当然。这些情感不是疾病,不用担心孩子染上。不过,在我们这个“百忧解”流行的社会,我们倾向于把忧伤、哀痛和抑郁混为一谈。成年人应当理解孩子的痛苦,陪伴他/她,但不要试图代替孩子去体验。否则,我们就会造就一个“缺乏安全感”的成年人,他/她会在内心感觉不舒服。
这种缺乏安全感的情况可能通过两种相反的方式表现出来——一种是总在寻找情感上的安全,却总也找不到;一种是过度自信,直至发展到奴役他人、蔑视他人的地步。这两种情形其实都是对他人过于依赖的表现。在缺少爱的孩子身上,我们也看到同样的表现。爱得过多或者爱得不够,都会妨碍孩子正确地认识自己。